西部计划20年重返韶关山区：当年留下的年轻人怎么样了？

　　西部计划20年重返韶关山区：当年留下的年轻人怎么样了？大山一重又一重，山路蜿蜒盘曲，爬升至海拔更高处。自2003年团省委、省教育厅、省财政厅、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共同实施广东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山区）计划项目以来，一批批刚刚离开校园的大学生们搭乘着汽车、摩托车，便走过这样曲折的进山之路，抵达乳源瑶族自治县（简称“乳源”）的各个乡镇。在这里，大学生们埋头扎入乡村生活，开启志愿青春的重要一程，为山区脱贫、乡村振兴奉献青春力量。

　　今年7月初，南都记者采访团跟随广东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山区）计划项目办人员重访韶关山区，寻访曾经在此服务并留下扎根的志愿者。

　　长久以来，韶关乳源被称作“老、少、边、穷”地区。直至2020年，乳源脱贫攻坚工作取得显著成效，全县实现2707户脱贫6901人，100%达到了脱贫和退出标准。

　　截至2023年6月，乳源仍有大学生志愿者56名，他们分布在乳源的9个乡镇和村镇学校，开展乡村振兴、乡村教育、乡村学校社会工作等志愿服务。

　　经年间，不同世代的大学生以西部（山区）计划志愿者为起点，在服务乡村发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们当中，有人成为了山区小学的音乐老师，为孩子们创造学习音乐、感受美的教育的机会；有人从基层干部成长为镇，带领村镇农民在高山茶林里耕耘致富；有人用近十年的时间，创立了一个帮扶老弱病残人群的公益组织，践行志愿精神。

　　“用一年时间，做一件终生难忘的事。”一颗颗年轻的心，都曾被这句话感召着，奔赴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

　　“今天有这么多哥哥姐姐来看望我们，我们感到非常开心。如果想写一首欢快的曲子，应该用什么调性呀？”

　　寻访的第一站，是乳源县大桥镇红云中心学校（简称“红云小学”），2018-2019年山区计划志愿者、音乐老师李鑫旺特意安排了一堂歌曲写作课，和孩子们一起欢迎省项目办和南都采访团队的到来。

　　屏幕上展示着各种简谱，学生们在下面唱起谱来，李鑫旺一边讲解，一边在黑板上逐个写下“级进（向上/向下）”“重复（完全/变化）”“同音反复”“跳进”，这些基础的作曲技巧，是今年音乐课的教学重点之一。

　　30分钟的作曲课结束了，他喊住往教室外狂冲的学生去拿吉他，学生们簇拥他下楼，一路推搡打闹往教学楼门前的草地上去。天很蓝，飘着大朵大朵的积雨云，他和学生围坐成一圈，被群山和田野环抱着。扫弦，启奏，他唱起来，学生们也小声跟唱。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学生弹奏的指法还很笨拙，唱得有些走调。他停下，让大家重新调整姿势和呼吸，再尝试一次。

　　这是他曾想象过的一幕。五年前临近大学毕业，他在学校星海音乐学院的校道上偶遇一张山区计划的海报，想到自己也许可以在贫瘠的山区里带着孩子们玩耍、学习，走出大山，心里一阵激动，决定报名参加支教。

　　“会不会条件很艰苦？”“在山区服务一年回到城市还能适应职场打拼的节奏吗？”不是没有顾虑，但李鑫旺无法忽视内心的冲动。

　　刚来第一年，他同时兼顾了语文、英语、音乐、道法四个学科的教学，也是校广播站、校合唱团指导老师。山区学生基础薄弱，到了四年级拼音只能认三四个，陈述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还是会结巴。第一次单元测试，不及格的不在少数。

　　他把戏剧、辩论的形式带到课堂上，让学生们穿上戏服、排练台词，感受人物角色；从校园生活里提炼话题，让学生们自选正反观点，写辩词，学习现场问答和反驳。寓教于乐，学生们的语文成绩很快上去了。

　　红云小学只有18名老师，不少还是临近退休的老教师，在李鑫旺到来支教前后几年，鲜有年轻的老师长留在此。在红云的第五年，他又兼任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和副校长职务。一到六年级200多名学生都是附近村庄的学龄小孩，他们多数是留守儿童，平时在校住宿，李鑫旺也是他们的生活老师。

　　到了冬天山里就会结冰，水管被冻住，十天没有水没洗澡的事也发生过。从红云村到大桥镇上来回20多公里，前几年出山主要靠汽车和摩托车，汽车也不是每天有，要等到村里赶集的日子才有得坐。在山里支教的难处，李鑫旺感受不少，但朋友圈里记录的大多是和学生朝夕相处的小事：一起写作业、练舞、拍照、弹琴、唱歌、滑冰。

　　他和学生定下“三年之约”，留在红云小学，陪伴支教的第一届学生直到六年级小学毕业。于是在一年支教服务期结束后，他参加了乳源县的教师招聘考试，尽管被调到一所条件更好的平原学校任教，李鑫旺还是特意向教育局申请回到了红云小学。

　　一次课间，他给学生们弹吉他，一圈人围上来伸手摸琴，新奇得很。看到学生们感兴趣，李鑫旺试着开了吉他课。

　　“学校仅有一台老旧的电钢琴可用，我去申请买了六把吉他。“只有他一个人教，只能小班开课，但想学的学生排着队想进班，练到手起水泡生茧了，也仍然想学下去。他们对乐理知识非常渴望，下了课还缠着继续补习。

　　学生文桦（化名）跟着他练钢琴，从零基础学起，一年八个月的时间，把贝多芬《f小调奏鸣曲》（Op.2 No.1）第一乐章完整弹奏了下来，还去参加了县里的钢琴比赛。

　　从去年开始，他专注转向音乐教育，想弥补前几年的缺失，却发现学生们只能在每周一两节40分钟的课堂上接触到音乐。“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和音乐相伴的时间还是不够多呀。”

　　排合唱团、录制小学旋律编创、视唱练耳、乐理、中西乐器赏析课程……关于音乐教育，李鑫旺看到这所山区小学还有很多匮乏，这些没实现的设想，他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点点完成。

　　洛阳镇马振球，20年前曾是首批山区计划志愿者。“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作为农民的孩子，我想到基层去服务，为基层做贡献。”

　　2003年，大学刚毕业的马振球，第一次听说广东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山区）计划，“到西部去，到基层去”BOB半岛官方网，简短有力的两句号召，吸引着他报名参加了山区计划。

　　当年在乳源县经济贸易局的山区计划志愿服务经历，是马振球第一次接触基层工作。在负责服务企业和工业园区、招商引资、安全生产工作的过程中，他与普通群众密切接触，这让刚出大学校园的他收获了最早的社会阅历。

　　“这份基层经验锻炼了自己吃苦耐劳的品质，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社情。” 一年服务期结束后，马振球回到珠海的大学校园担任辅导员，辗转几年，他愈发感受到短短一年的志愿服务工作对自己的影响。

　　“相比起大学的行政工作，我想自己其实更适合在广阔的农村发挥能力。”2007年，他通过公务员考试，回到乳源投身基层治理工作。2018年，他出任乳源县洛阳镇，把根深扎在这片土地上。

　　到访当天，马振球刚刚主持完“630”扶贫济困日爱心捐款活动，便和同事带上慰问品，驱车前往老党员家里慰问。操着一口浓厚的客家话，马振球仔细询问老人的身体和作息、生活困难情况，谈话家常。慰问结束后，下一个行程接踵而来，他要赶去和云南来的企业家商谈茶叶加工的事宜。“洛阳海拔高，森林密布，河流雨水充沛，很适合高山茶叶种植。” 一路上马不停蹄，谈起洛阳镇的茶，马振球语气里透着自信与骄傲。

　　近几年，洛阳镇坚持“生态优先 绿色发展”理念，进一步提升了洛阳茶品牌品质与影响力，不仅打响了原生态高山鲟鱼养殖农业品牌，大力推动中草药种植，还引进珠海市绿手指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等多个公司，与邻镇签署《高山峡谷乡村振兴示范带产业共建框架协议》，2022年前三季度在韶关全市60个一般镇中综合经济排名第一。

　　在随后的西部（山区）计划志愿者茶话会上，马振球与比他小一届的志愿者老友李文浩重逢。提起往事，两人心生感慨。

　　“我是2004年参加山区计划的，当时上一届的志愿者师兄师姐们到县城迎接我们，接着就各自下乡了。”同马振球相似，出身农村的李文浩在大学毕业时也参加了山区计划，来到了乳源县必背镇人民政府开展志愿服务工作。服务期结束后，李文浩回到老家清远成为了一名禁毒，常年奔波在危险的捉捕和侦查现场，守护着社会安宁。

　　20年间，他不常回望这段志愿服务经历，也没有再到访必背镇，但当他重新踏上必背镇镇中心的大道时，往事还是在眼前鲜活了起来。

　　“必背是一个瑶族乡镇，那里的同胞都很淳朴。当时我们接待群众或者下乡走访，时间长了，村民认得我们，下乡时都热情招待。”

　　回望往事，两位志愿者有着相似的感悟：留在基层就是一句话——不忘初心，要真正爱上基层工作，爱上这片热土。

　　8年前，2003届山区计划志愿者张宗海牵头成立韶关南雄市阳光公益协会，寻访的最后一站，采访团跟随他前往南雄莲塘片区，探访一户受资助的单亲家庭。一位残疾母亲独自抚养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依靠着低保和每天微薄的手工收入支撑生活。

　　张宗海一边问着孩子的学习情况，一边暗暗地帮这户家庭算了一笔账，“低保每人每月600元，每月通过协会他们能获得600元资助，房租每月200元，剩下的用于日常开销，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自2015年阳光公益协会成立以来，张宗海四处联络组织，办起了涉罪未成年人社工帮教、女童保护、“扶孤行动”、“温暖寒窗 助力高考”、“育苗”、“助学圆梦”、“禁毒宣传和戒毒帮教”等近十个公益项目。从进校园开展防性侵讲座，为事实孤儿、单亲、残疾等特殊贫困群体提供长期资助助学金和跟踪帮扶，到进社区、进公园开展禁毒、文明、环保宣讲，提供便民服务，公益协会一步步在南雄扩大着资助人群范围和公益类型，志愿者也从最初的几十人扩大至九百多人。

　　“2003到2005这两年时间，我作为山区计划的志愿者在乳源县一家企业服务，协助整合乳源县城的水电资源，服务县域经济的发展。业余时间，通过身边同事、朋友，我了解到当地有很多困难人群，所以就想到自愿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难题。”

　　服务期间，他得知单亲家庭身患尿毒症的卢某每周都要到医院透析，全家生活来源全靠母亲一人耕种几亩田维持，发动了身边人捐款资助该家庭2.8万元，缓解卢某一家的经济困境。

　　“就是在乳源的这两年，我开始做志愿服务，虽然很多事情微不足道，但不求回报的志愿精神已经深植在我心里了。” 两年的山区志愿服务结束后，2008年，张宗海报考了韶关地区的公务员，先后在南雄市水口镇人民政府、南雄市纪委、南雄市坪田镇工作，2014年还曾获评“南雄市优秀公务员”。

　　“孤寡老人，因父母一方病逝或失踪导致另一方失联或改嫁，导致一大批无父母监护和关爱的事实孤儿，还有一些贫困家庭供不起子女读书，这些现象给我们很大的震动。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老人也是需要社会去关心和温暖的群体，但是一个人、几个人的力量是很小的，要集合社会各界的力量，科学地制定帮扶方案，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正是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张宗海萌生了组建公益协会的念头，协会成立后，他和工作人员对南雄市困难群体面临的实际难题和人数规模做了一番调查研究，确定了公益帮扶的几大方向。

　　此外，公益协会还通过系统培训、严格考核，组建了一支10人的女童保护讲师队伍，并联合东莞市公益组织、中山大学、南雄市公安局、南雄市人民检察院等社会机构、高校和政府机关，开拓资金资助、人才支持和信息线索等渠道和资源，推动南雄公益和志愿服务向专业化、规范化、制度化发展。公益团队从初创发展至今，争取各类善款300多万元，各公益项目受益群体达15万人次。

　　“作为一名服务人民的‘公仆’，为基层无私奉献是职责所在，这和志愿精神是一脉相承的。”2021年，张宗海被评为“2020年度广东省最美志愿者”。从20年前成为广东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山区）计划志愿者，成长至今，张宗海的志愿情怀更加坚定。